2021年中出现的裁员浪潮,2023年还未停歇。被裁的大厂员工们流向了哪里?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方式?回头再看,大厂是一份高性价比的工作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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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新周刊(ID:new-weekly),作者:颖宝,创业邦经授权发布。
“不想再每天被审视、每天处于动荡之中了。”
2023年春天,在被裁员一年后,Zoe重新上班了。此前,她在某网约车大厂做了两年管培生,工作内容是下到三线城市为司机服务。
前东家给出的裁员通知,让她猝不及防。
早些时候,公司内网曾传出裁员消息,但她的直属领导明确承诺不会裁掉她,“我的工作表现不错,公司每季度会给员工评级,分为A、B、C三级,我从来没有拿过C”。
但最终,公司给每一个项目组/部门都下发了裁员指标。隔壁项目组一共十几个人,尚有缓冲空间,但Zoe所在的组只有她和领导两个人,“明显只能裁我”。
被裁之前,Zoe的工作经历也很难称得上顺遂。
管培生往往要在不同岗位、不同城市间频繁轮岗;每天要为很多难以避免的情况开分析会议,经常被责问“为何下雨天司机的被投诉率更高”,她一边得向上解释天气与订单量、顾客情绪的关系,一边又要下到一线给司机做培训。可结果,往往是两头都不讨好。
被裁后,Zoe立刻着手准备考编,她再也不想进入大厂了,渴望找一份安稳的、有安全感的、不再每天被质疑的工作。上个月,她如愿地进入了一所大专院校当老师。
2021年年末,国内互联网大厂出现一批裁员浪潮,直至一年多后的今天,也还未停歇。越来越多大厂员工被卷入湍急的求职河流,他们大多与Zoe一样,曾被大厂的光环吸引、成为其中一枚高速运转的零件,在拼搏中获得过高薪酬,也被迫习得了“大厂思维”。
被裁员后,他们流向了哪里?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方式?回过头再看,大厂是一份高性价比的工作吗?
《新周刊》采访了5位曾就职于互联网大厂的员工,他们有些刚毕业不久,有些已经做到中层管理岗。他们的经历,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裁员如何重塑我们的职业观与生活观。
大厂里的情绪:崩溃、热血与自洽
“叮——”2023年1月的某天,闹钟响起,提醒阿铁抢回老家的动车票。不久前,他经历了近一年内的第二次被裁。
2021年年底,他收到了某AI大厂的offer,28岁的他辞掉了在福建老家的工作,“即使这工作最终不适合我,我也算在大厂里镀过金了”,大厂工资很高,而且有了这段工作经历背书,之后的路能走得更顺畅。
正如网上说的那般,大厂很卷。阿铁所在的事业群任务重,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工作量大,不加班很难做完,但部门领导又不喜欢下属申请加班,于是他只能免费加班,每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是常态。为了不落后,他和同事们在周末也会上各类网课进修,仿佛在暗暗较劲。
同样地,为了上升空间和薪资福利,2018年,30岁的软猫跳进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二个大厂,负责公司旗下一个垂类App的内容与用户运营工作。
在互联网行业摸爬滚打多年,但“卷”这个词,她是近两三年才听说的。10年前,软猫刚毕业时,国内互联网行业正处于红利期,她和同事们也会加班,“但那是有意义的、有创造力的加班,大家有一致且清晰的目标,整体的能量场是向上的”。
但后来,能量场变了,加班被冠以“文化”后缀,仿佛变成了值得传承的好东西;团队变得割裂,个体开始在“自我包装”上下功夫。软猫见过一份华丽的PPT,里面高大上的专业词汇和俨然毕业论文的书面化语言,让她短暂地陷入恍惚,忘记了这只是一份工作周报。
然而,“向往大厂”依旧是多数年轻人的态度,在人生的前1/3程,用精力甚至健康换取金钱是为数不多的选择。
但也有一些年轻人,是纯凭热爱进入大厂。2020年,KK进入了梦寐以求的二次元大厂,穿衣自由和尊重个性的企业文化让她感到兴奋。有一天,一位“女装大佬”在公司过道上遇见大领导,后者像往常一样随意地打了个招呼。看到这一幕,KK觉得就算是“为爱发电”也值了。
但后来,无论是迫于生计但努力自洽,还是心怀满腔热血期待拼搏一把的人们,都没有想到,自己最终不是主动离开,而是被裁员了。
“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”
从收到HR通知到走进会议室的过程中,Zoe想起了王小波《黄金时代》里的一段话。
“那一天我二十一岁,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。我有好多奢望。我想爱,想吃,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。后来我才知道,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,人一天天老下去,奢望也一天天消失,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。”
她不甘心被裁,当初为了在大厂定岗、结束管培生的身份,她咬着牙坚持了两年。虽然在这期间,她听说过一个内部八卦:公司新开了一条社区电商平台的业务线,为此新招了一大批管培生。短短半年后,公司拆解了业务线,那批管培生全部被裁。
Zoe曾担心,他们的今天会不会是自己的明天,但零星出现的希望,又让她觉得自己“运气不会这么背的”,比如HR曾说会为她在老家的城市留一个定岗“坑位”。然而,等她到岗后,希望的泡泡就破了。
相比Zoe是拿着“N+1赔偿金”直接走的,曾在一家新媒体大厂任职的衣娜,在离职过程中则感到糟心。
她在公司旗下的房地产家居平台做视频内容运营,2023年春天,因疫情影响房地产行业,公司裁撤了相关项目组,涉及北京总部,以及广州、石家庄、上海等地区直营站的近百名员工。
一开始,HR告诉衣娜可以内部转岗,但另一个部门的领导,在面试时眼睛几次瞄向她的肚子,询问预产期、休多少天产假等。听到衣娜只计划休42天产假后,他露出不相信的表情。衣娜不想待下去了。
阿铁曾尝试扭转局面。HR给到的裁员理由,是整个部门的业务未达到商业目标、员工能力不足。但他记得自己入职时,部门没有商业要求,他拿着业绩相关材料跟HR争论,但由于他只入职了3个月,尚未做出成绩,还是在拉锯中败下阵来。
被裁员的同事们拉了一个聊天群,阿铁从中了解到,自己熟识的20多个人,如今只剩下3个了,就这样,公司还在裁员,涉及游戏、直播、移动互联网部门的外包员工,几乎都裁了。
30岁中年与1067万名应届生的竞争
被裁后的情况,比阿铁想象中更糟一些。
离开大厂两个月后,他以外包形式入职一家资源型企业的子公司。8个月后,即2023年1月,他再次被裁员,而且公司拒绝支付N+1的赔偿金。他在这时候才学会,某些公司用外包名义招人是想规避劳动法。与公司撕扯了一段时间,甚至连律师都找好后,他才拿到了1.5个月工资。那句话终于灵验了:“不争就没有,争了才能有。”
不用一大早起床挤地铁打卡上班的两个月里,他却开心不起来,其间只去香港旅游了一天,剩余时间都在看书和找工作。他开始接受无法留在深圳的这件事,往福建老家那边投简历。然而,老家的公司也没回音。
他明显感觉到,2023年的求职市场竞争激烈了许多,好几个当初自己看不上的外包岗位,如今已把学历要求提高到985、211院校;之前是HR主动邀人面试,现在,许多求职信息都已读不回。
报告星球发布的《2023年招聘行业多元化趋势洞察报告》显示,2020年至2022年,春招求职难度的调研打分从2.73分上升至3.98分,其中43.5%的求职者打到了最高值5分;招聘薪资和求职者期望薪资存在差距,尤其是一线城市,差距高达13.7%。这是“大厂裁员潮”的后遗症。被裁的“老人们”,要跟2022年多达1067万名的应届生去竞争、去拼体力,同时跟看不见的年龄门槛作对抗。
生活中的细节,伴随情绪变坏而被放大。今年3月,阿铁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又是在香港问路的一天,导航时不时给我乱飘,网络时不时没了,说好的微辣(店员)没给我做。想求文武庙,它却关门了。”其实回头再看,找工作也不难,只要肯放下身段,比如将被大厂抬高了的薪酬、职级和公司规模的期望降低。
3月末,阿铁入职广州一家初创公司,工作内容与之前的相似,尚在自己可应付的范围内。他对目前的生活很满意,放下对艺术象牙塔的向往后,他将“满意”的定义调整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。那条朋友圈还有最后一句话:
“柠檬茶还是甜的,没有苦味。”
Zoe在离开大厂后,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报考了公务员,“落榜是意料之中的,毕竟准备得太仓促了”。2022年夏天,她考上了教师编,恰逢所在的城市疫情封控,她借机在家歇了半年才入职。
如今,她对生活的追求也是“稳定”——这是大厂对自己观念冲击后的结果。她自小是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成绩优异,本科考上了名校,而后保研,再丝滑过渡进大厂。但这两年她意识到,自己真的只是一颗螺丝钉。
作为新手老师,最近Zoe忙于备课和试讲,尽管被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,会让她紧张到冒汗,被学生、家长挑刺也让她烦躁,她也会因担心能否讲好明天的课而焦虑。有一天晚上,她梦到自己被学生投诉“业务能力太差”,醒来后连连庆幸这不是真的。
但起码,Zoe能感知到自己付出的努力是能够转化为成绩的,“不再像以前,扔一颗石子进大海,扑通一声过后,就没了声响”。
KK直接迈过焦虑,陷入了无助。她还年轻,尚未积累下经验和人脉基础,在求职市场上的竞争力不够,这次被裁让她学会,自己没有资格躺平。
她也试过把爱好发展成搞钱的途径,比如拍Vlog,但收效甚微,“短视频行业已经饱和,没有爆点的博主,很难冒头”。她最火的一条视频是记录“被裁后当全职女儿的日常”,收获了800多个点赞和99次收藏。评论区里,网友们大多在各说各话,表示也想gap一段时间的、纠结要不要去一线城市发展的。情绪宣泄完后,就没人再点进KK的主页了。
KK的前同事们大多已找到新工作,还是以腾讯、魅族这些大厂为主。好几个晚上,KK做梦都在投简历。为了能睡着,她白天不停地跑步,站在跑步机上,她稍微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。她会逼自己去投简历,越多越好,但目前进展不佳,生活上最大的改变就是“从一个胖子变成了一个强壮的胖子”。
脉脉做过一个调查,发现有40.4%的35岁以上的人在离开大厂后,选择进入中小型企业,另有38.2%的人选择创业。意味着,大部分人不再进入大厂。/脉脉人才智库
相比之下,衣娜每天都很快乐。她孕期9个月了,依旧闲不住,一周起码有4天要出门找朋友玩。最近,她跟前直属领导通了电话,对方说打算回老家陪父母生活了。
她没有去想生育、年龄与就业竞争力之间的关系,“担心这个干什么,应届生数量每年都在涨、网上每年都有人抱怨难找工作,以及在生命中的每一个阶段,都有人劝你不适合辞职,但每年都有人能找到工作”。
软猫也没怎么投简历,每天在家看书、看电影和照顾1岁的宝宝。
她今年35岁,她倒不是因“年龄门槛”而惧怕找工作,而是觉得到了这个年纪更需要仔细思考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、想在什么领域深耕,毕竟年轻的时候都迷茫,一直在试错,如今才是实现梦想的时机。
她最近在读张爱玲的《非走不可的弯路》,“有些路走过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”。
大厂这座城堡
对年轻人来说,去大厂还是一个好选择吗?
KK大学刚毕业时,“整顿职场”“拒绝无效加班”“拒绝PUA”这类声音已经在应届生群体中响起。她确实也这么做了,下班时间绝不干活、该躺平的时候就躺平。
但最近她在反思,“不加班”其实不等于下班后纯玩,“在小公司,很多东西要靠自己争取,一个人要干几个工种的活,很累,但能学到很多;在大厂,光凭自己手头的细分任务,是较难摸清项目全局的,如果不主动提升自己或争取什么,就很容易在温床上睡过去,睡成我现在这副尴尬的模样”。
Zoe奋力远离的大厂,其实特指大厂的分公司,“分部离得这么远,人才、技术、管理等资源,以及大型项目都难以第一时间触及;与总部的沟通和理解成本高,小误解慢慢就滚成了大雪球”。聊天的最后,她还把“去大厂一定要去总部”重复了三遍。
阿铁则认为,站在赚钱的角度,大厂确实是好选择。他在大厂有过很多美好回忆,比如认识到设计领域的大牛、蹭了很多设计课程,以及工作餐便宜又好吃。衣娜的经历与之相似,她在大厂工作期间,遇到了不少房地产领域的前辈,这些人成为了她未来职业规划的指示牌,也充当了她的人脉。
赚钱和自我提升机会,是认为“大厂是一个好选择”群体的主要论据。以大厂里最常被提起的程序员岗位为例,猎聘发布的《2022互联网大厂程序员出路大数据探析》显示,在整体程序员投递简历排名TOP10的公司中,大厂占6家;在前大厂程序员投递简历TOP10的公司中,大厂占到8家,而且大厂的排名相对更靠前。这表明,大厂程序员离职后,仍心仪大厂。
但是,大厂也有消磨人的一面,它有时候像一个城堡,把人困住,将人内化为大厂系统的一部分。
离开大厂后,软猫才意识到自己丢失了感受生活的能力。倒不是说大厂里的日子有多痛苦,而是那种凡事优先考虑价值的思维方式,已经变成了她的“出厂设置”。
朋友约她去蹦极,她会想:玩这个能让我得到什么?离职后,有人叫她学种花、培养兴趣,她会想:种花是高性价比的事情吗?读大学的时候,她最爱看小说和诗歌;工作后,她慢慢只看管理类和专业性相关的书籍了,且阅读数量逐年递减。
实际上,很多事情不需要较真意义的,玩耍的意义就是玩耍,听歌的意义就是听歌。过于理性,便品尝不到活着的滋味。
她觉得,自己的这种状态,与当代年轻人爱刷“3分钟××电影”这类短视频的心理相似,“走马观花似的看电影,到底能获得什么呢?只是单纯地知道剧情罢了,那些具备艺术价值、值得被讨论的东西,通通不要了。这是因为我们懒惰吗?不是,这是普遍存在的效率至上论和结果至上论所教育出来的‘惯性行为’。甚至有人,会为只用了3分钟就看完一本世界名著而窃喜”。
离职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,软猫才稍微变得鲜活一些,“你说这算是大厂好的地方,还是坏的地方呢?理性的人不容易被杂音干扰、更容易触及成功,感性的人能看到更多色彩、延展生命的宽度”。
有时候软猫会想,如果大学毕业时,自己选择当一名老师,人生可能会得到另一种更深度的东西。
“你的价值观是什么样的,内心需求的权重排名是什么样的,大厂就是什么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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